文/陳泓縑
籍貫這個概念,是流動的,不是一成不變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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根據某個中國朋友的說法,往往以爺爺(出生/落地)的地方為標準,界定一人之籍貫。別說不跟媽媽的、連爸爸的也不算。
然而,一個家庭/家族的歷史,在時間長河中,總有遷徙、移居;有的是顛沛流離、有的是四海為家,無論基於何種原因。
那麼,這就可能發生幾代人之前的籍貫,與後輩不一樣。
例如,大多陳氏公會,均會冠之以潁川在前,是為“潁川陳氏 ”。陳姓是大姓,據說中國國內七千萬的人口位居第五位,其中潁川衍派約五千萬。古之潁川就是現今的河南許昌市禹州市。
那麼,無論你姓Chan、Tan、Chin,現在自稱廣東、福建或客家,大多都是源自於河南。由於祖上遷居歷史漫不可考,我們都不會自稱是河南人了,都以現在家族記憶中所在的源頭為籍貫。
我打從小學開始,就有幸在鬥湖四邑公會領取不少獎勵金。那麼,我就是四邑人了吧。後來才發現,我的“四邑”的“成分”來自於祖母(四邑新會)。
祖父可是廣東省東莞市石龍鎮人士。當年鬥湖並沒有廣東/東莞會館,父親就選擇四邑公會來結社。因此,父親歸老後,墓碑上刻的是“廣東東莞石龍鎮陳蘇培”。那時鬥湖四邑公會諸公不解,還以為我們做子女的寫錯了籍貫。
這些陳年往事本來都塵封已久。直到去年與中國海關總署的袁子偉聊起,熱心的他聯絡各位領導,一同發力,為我尋根。
於是我們家就根據零碎、片面的種種父親生前所言,整理出一個大概,提供線索於各單位。本來目標是尋找祖墳,若找不到,能找到當年陳家故居,就很好了。
記憶中的線索:棉花街11號
最準確的只有單一線索:東莞石龍鎮棉花街11號。根據家庭口述歷史,父親在此出生及度過童年,還曾經在石龍鎮上小學。
4月7日,在石龍鎮領導的帶路下,我回到父親的老家了!這個得以回到的故居,其建築是1949年後興建的,地點可是沒有變。現在的這裡變成了公屋區,由社區管理。11號宅的附近,也有好幾家姓陳。
石龍鎮,地處東江下游咽喉要地,北靠廣州,南鄰深圳,東接惠州。民國初年,石龍鎮是廣東四大名鎮之一,與廣州、佛山、順德陳村齊名。石龍當年是商業大鎮,得益於三江匯流、水鐵聯運,向來有著得天獨厚的交通優勢。目前,則是中國歷史文化名鎮。
棉花街就位於現在石龍鎮的舊城區。當年石龍鎮的路名很多以各行各業來命名。棉花街,就是棉花紡織業聚集之處。姑且推敲我祖上是從事棉花買賣的。這裡有個棉行會所,是周恩來在第一次國共合作東征時在石龍的工作地點。
1925年10月,廣東革命政府開始第二次東征,也就是討伐割據一方的廣東軍閥陳炯明。周恩來以“黃埔軍校政治部主任兼東征軍政治部主任”的身份、隨軍來到石龍。總政治部就駐紮在棉花街國民黨石龍市黨部(即棉行會館)。而當時的黃埔軍校校長,就是蔣介石。
歷史中的軌跡:廣九鐵路
父親的“官方”生日日期是1922年6月16日。所謂“官方”,就是馬來西亞身份證上的生日日期,而1922這個年份,記錄未必準確。假設誤差在3年之內,周恩來活躍於東莞石龍鎮棉花街時,祖父那一輩不止活於同樣的時空、甚至可能都是東征軍的支持者。
我們家口耳相傳的版本是,曾祖父名陳始煌、祖父名陳榮穩。祖母則是來自於四邑新會的劉英。祖父排行第四,還有一名大哥陳榮基。據說祖父在我父親還幼小時就失蹤了。漫不可考的是,祖母離開家裡,與她的表兄妹前往南洋當(外勞)傭人。然後伯爺陳榮基就負責帶大我父親這位小孩了。
二戰爆發,日本侵華。1938年10月21日,廣州淪陷。父親大抵在1938年或之前一年,在大伯陳榮基的鼓勵下,在淪陷之前,沿著火車路軌從石龍鎮徒步到香港。於灣仔六國酒店廚房工作一兩年後,坐船離港到馬來半島。爸爸先到芙蓉、新加坡,後來才因工作輾轉搬遷至沙巴山打根,最後落腳鬥湖。
所謂“沿著火車路軌”,該路軌就是指廣九鐵路。1911年起,這一條鐵路連接廣東廣州及香港九龍,也是第一條連接香港與中國大陸的鐵路。鐵路於清光緒三十二年(1906年)動工建設,英段(深圳羅湖橋中孔第二節至香港九龍)於清宣統二年(1910年)竣工通車,華段(廣州大沙頭至深圳羅湖橋中孔第二節)則於清宣統三年(1911年)竣工通車 。
當時, 石龍鎮是廣九鐵路的中途大站,也是廣九鐵路最繁忙的大站之一。當年石龍貨存量、物資價格也成為省、港商業行情、物價升降的重要參考,它曾一度叫石龍中心站。
1923年2月23日,為平定軍閥陳炯明叛亂,孫中山派兵乘專列沿廣九鐵路進駐石龍前線。參觀石龍鎮博物館,就有孫中山的銅像,紀念那一段崢嶸歲月。
就是這一個充滿歷史重量的火車鐵軌,將陳家血脈從中國廣東的過去連接上馬來西亞沙巴的現在。感謝石龍鎮諸位領導,得以親臨其境,來到廣九鐵路的東江南岸鐵路大橋,走一遍父親當年走過的來時路。
東莞石龍鎮到香港九龍 ,大概120至130公里吧。正常成年人步行速度在5到8公里每小時,走的快些的話,可以到10公里每小時。父親當年十餘歲,粗略計算,可能走了廿多天,才到達大伯建議的地點。
時過境遷百年風雨路
4月7日當天下午下著大雨,我撐著雨傘,凝視這一座鐵路大橋。這一座廣九鐵路石龍南橋,於2013年3月5日被國務院宣佈為“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” 。往香港的方向,原有的鐵路已經拆除了,而斷處有幾棵木瓜樹長得甚好。現在已有新的鐵路線路,平行而建。
在風雨中追思歷史與故人、家族的遷徙與流離,鎮委副書記周潤良應景說,這是百年風雨路啊!我現在追溯的也不過是這百來年,更久之前呢?
父親生前曾提及小時候重陽登高、清明掃墓的往事,地點是飛鵝嶺。可是,飛鵝嶺有好幾個,廣州附近就有白雲山、或者花都。惠州也有一處名為飛鵝嶺,是國民革命軍東征戰場之一。
到底東莞石龍鎮的陳家,祖上來自廣州、還是惠州?怎樣追溯到河南潁川?目前皆漫不可考。
所謂的故鄉,很多時候只不過是上一代人最後停駐的地點。父親晚年學佛,就算去中國旅遊,也只是去北京、上海,登萬里長城,就是沒回過老家。他說,都物是人非了,何必執著於過去?
父親從戰火紛飛中走出來,生離死別、悲歡離合見多了,可能造就灑脫的生命態度。我這個在承平社會中長大的人,倒是渴望理順家族走過的來時路。
中華兒女的離散聚合現象,怎麼具體發生,每一個家族都有各自出走的原因、遷徙的路線。走出去後逐漸落地生根,習慣了新天地,也漸漸發展出新的身份認同。在二戰結束、殖民地紛紛獨立建國的歷史浪潮下,僑民選擇政治上效忠於棲居地而成為公民,積極地參與建設新國家。可是,文化的根,很多海外華人,還是珍惜的捧在心上。
適逢今年乃馬來西亞中國建交50週年,在這一個年份有機會尋根,特有意思。感謝所有幫忙我再走一遍來時路的國內外朋友:東莞海關關長潘英啟、石龍鎮黨委書記李亞鵬、副書記周潤良、石龍鎮中山西區社區書記列玉梨、東莞慶富豐時裝有限公司董事長陳永森(馬來西亞華商)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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